夏天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搬到了美国。飞机的航线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直勾勾地从欧洲大陆穿过大西洋再横穿东岸,越过像饼干块的中西部各州,到达西北角的西雅图。飞机实际上是从法兰克福北上,朝着格陵兰岛的方向走的,所以我在盛夏的八月初,看到了冰川。八年前深冬的时候,第一次到欧洲,看到的是整齐有致的荷兰麦田和红屋顶小屋。在阿姆斯特丹机场入关处,海关人员问我入境欧洲的理由,我说家庭团聚,背上背着大大的登山包,倒更像是个穷游的。这是我第一次来美国,排在长长的入关队伍里,心想我真是够可以的,又要再一次,再一次去一个以前完全没去过的地方生活,不是走马观花的到此一游,而是要扎下根来休戚相关的,会抱怨税收政策,会知道哪里有好吃的小馆子的那种。
十一月,要是在德国北方的汉堡,已经是初雪飘扬的时节了。而在太平洋西北岸,除了零星雨滴,并无刺骨冷意。开车去一个小岛,要坐渡轮。很短的行程,人都不必下车来。这一带的海滩都很好看,有很多的漂浮木,大桩的那种漂在水里远远看上去像是鳄鱼,让人不确定也不敢靠近。被冲刷到岸上的那些零星短枝倒是极其好看,圆头圆脑的,带着海水的味道,抖一抖还能甩出一些细沙子。每次室友出差来这边,总要来海边,捡一些漂流木。那些木头被我用麻绳各种乱绑,做成了简单的装饰品挂在卧室墙上。那时候他总说,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去到那里生活哩。
就像十多年前高中时读到陈丹燕的《今晚去哪里》,默默在心里说,也许有一天我会到那里生活哩。我不仅在读到那本书八年之后去了德国,更在汉堡见到了她,她在朗读会上读关于上海的文字。我甚至有幸在活动开始前抓住机会跟她讲话,带着第二本再版的《今晚去哪里》,让她给我签名,还合了影。第一本,最初为我种下梦想种子的那本,在出国前送给了大学挚友。她在拿到这本书的七年之后,来到欧洲旅行。我在卧室里开着昏暗的香薰灯,给孩子喂奶,她走进来把给孩子的利是封摆在床头柜,跟当初她悄悄塞几百块钱接济我,很深刻很低调,又很快转身走掉的样子是一样的。
有种感慨我不知要如何表达,只能反复述说,懂的人自然会懂。见到洁白贝壳和怪兽犄角般的浮木,你知道时间在它们身上留下的圣洁印记。我又对自己说,你真是够可以的,可以听见海浪闻着松涛,把石沙踩得咯吱响,站在新大陆上。
回家时天完全黑掉了,渡轮犹如搁浅的巨鲸,张开口让车像小鱼那样滋溜滋溜嗦进它的肚子。夜风冷冷,于是就想到了科恩的歌,Suddenly the night has grown colder. The god of love preparing to depart…幸福和伤感同时可以存在,小鱼被吞噬后还在鲸鱼的肚子里畅游。
2 comments
写的美美的,清风拂面的兴味。
谢谢光顾:)